晓晨我跟你说我找到形婚对象了,”我一个朋友在大年初六这天告诉了我这个消息,第二天他就回湖南上班去了。他说他终于解决了一件大事,感觉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说,他去年已经向家里人出过柜了,家里人也接受了他,但他们还是要他结婚、繁衍后代,好像人生在世一定要把这个流程走完一样。我不知道他家里人都用了些什么我未曾了解的词汇去催婚,反正他跟我说,他这几天一直在哭,到初六的时候就告诉了我他找到了形婚对象的消息。

  我能说些什么?尽管内心满是凄凉,我也只有连连祝福,顺便问了一句,那你和你男朋友怎么办,他说自己也会给他介绍一位形婚对象的。我写过的唯一一篇长篇小说便是讲了这么个故事,一对gay和一对les形婚七年的种种,那小说写了三年,写完的时候我才22岁,没想到有天我编的故事变成了现实——或者说,这本就是现实给予这个群体为数不多的出路。

  今年我已经25岁,时常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虚幻不真的割裂感。20岁出头那会儿特别想死,憎恶所有一切对我这位21世纪最后的堂吉诃德的嘲讽。现在的我仍是充满戾气,只是也没那么想死了,我知道身边行将就木的一切不会有生机,也坚决不会踏入他人无知与虚妄的圈子,只是自我放逐,在天将明的时候回望幼稚的过去,看一眼更虚无的未来。

  前段时间和一个朋友聊天,他说读大学的时候就喜欢看些故作高深的东西,越是不说人话、脱离现实的文学和电影,就越是爱得要命;现在却只想回归现实,越贴近现实的作品越能让自己点烟唏嘘,因为发现现实本身就有太多说不完的深度了。我太同意不过。读大学的时候觉得我要按照自己喜欢的路走,将来一定能大展宏图。那会儿写了些创意小说赚了不少稿费,但现在回看那些小说,其实除了开脑洞以外,毫无深度可言。

  工作后我受到了人生的第一次重创。我记得那天早上醒来,看到我朋友早上六点多给我发来的语音,我听完,是她在北京的地铁上崩溃大哭,说她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了。然后我也去了北京,我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这么的渺小与无助。当时认识了一个从澳门大学回来的哥哥,他总是跟我说有钱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正与他一起吃着一份三十来块钱的麦当劳的我想象不出来。繁忙的工作几乎占据了我全部生活,我甚至没心情抬头看一眼高楼大厦。对,我们都羡慕着有钱人的潇洒,却除了一天又一天的清晨六点把自己塞进沙丁鱼罐头般的地铁里和在朋友圈做一做一夜暴富的美梦外别无他法。

  那年因为北京拆隔断房的事情,我和当时的男友一下陷入了特别无助的境地,我甚至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又怎么安慰我自己,于是将本就支零破碎的关系直接推向了死亡,在一场暴戾的争吵后坐在地上释然淡然惨然,那是晚上十一点多的北京回龙观,我带着刚结束的战争留给我的阵阵余痛,望着桥下熙攘的车辆,昏黄的路灯映照着我的孑然。心想,这偌大的北京城啊,原来容不下一个小小的我。

  那时的我还能写出大学时候写的那些脑洞小说吗?我看到的都是生活的千疮百孔,以及呼啸而来的无力与敌意。于是我在文字里一次次咒骂生活,在一个个深夜喝到酩酊大醉,我别无他法。有时候真想冲到阳台大喊一声,*他妈的!你们来爱我吧!我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但我知道我不能这么做。因为没有人这么做,也不允许这么做。谁不允许?不知道。

  与生活的战争我败下阵来,心甘情愿俯首称臣,但很快,新的敌人来临了——我今年过年听到最多的词就是“结婚”。找高中同学吃个饭,一打听好几个同学都结婚生小孩了,而我那些为数不多还未结婚的朋友,今年全在跟我抱怨家里催婚的事。甚至有朋友与他全家团战,从年初一吵到初七没停下来过,为的就是他的婚姻“大事”——以前和朋友聊到催婚,我总是这么说的,“反正我们现在都经济独立了,大人也没什么可以压制得住我们的。他们再怎么催,还能押着我们去结婚吗?”现在听了一圈下来,感觉这架势,大人们真有可能五花大绑把我们丢进婚姻的“殿堂”。

  朋友A,今年过年的时候被他亲弟弟看到了聊天记录,发现了他的性取向。他弟弟是医学博士,在知道了他的取向后,将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了同都有AIDS之类的话,并把这事说给了他们父母听,他们父母也轮番上阵用最难听的言语咒骂他。他弟现在要将他的同性对象扫地出门,并逼迫他半年内必须找女朋友来结婚。

  朋友B,在美国念书期间遇到了非常相爱的同性对象,俩人关系好到要结婚的那种,前年的时候他爷爷病危,他回了趟老家,之后因为疫情再去不了美国。去年他给我发微信,说他深思熟虑了很久,决定还是听从家里人安排,跟一女孩结婚了,所以要删光圈内好友。我问他是认真的吗?他说是,我说,好吧,那祝你幸福。但最后那句祝福没发出去,我收到的是红色的感叹号。

  曾经在小软件上看有人真诚发问,说为什么觉得圈子里都是年轻人多,那些老人去哪了,这两年的事情看下来,我想答案不证自明了。

  但总有极少数的人还在坚持着,坚持与全世界为敌。我时常会被这种堂吉诃德式的精神所打动。

  回顾我这一生,我也为了考大学而努力过,我也有过美好的愿望并做了积极的努力,但大学之后我感觉自己被剥夺了灵魂——原来自己活在一个又一个精致的谎言里,谎言下的世界是阿谀奉承、尔虞我诈、沆瀣一气、鸠占鹊巢、尸位素餐。我学不会这些,我只想逃。总有人会说,你现在人生的所有不如意都是你自找的。那我不自找的人生是什么样的?按部就班地读完一个理工科,四平八稳地考老家的公务员,每天溜须拍马、曲意逢迎,之后每一步都在可预知的范围内蹉跎?我不知道。至少我耳机里嘶吼的Kurt·Cobain告诉我这是不对的。他说,“与其苟延残喘,不如纵火燃烧。”我心里有一团火,这我知道。我时常会想象《巴黎野玫瑰》里那样,烧掉房子后驾着车驶在没有尽头的公路上。有时候我和一个让我感觉很舒服的男生走在静谧的夜路上,人很少,我就想一直走下去,永远不要天明,永远不要到终点然后说再见。我讨厌再见。

  我到现在都会回想起那一幕,那是我20岁刚去北京找工作的时候,当时还住在八人间的青旅,不适应北方的干燥,每天晚上回去要买1.5L的农夫山泉,第二天早上可以喝个精光。那天跑完面试后,我准备去后海逛逛。一对情侣手拉着手从我身边跑过去了,后面有个男生在追他们。这让我想到《祖与占》里的一幕。我知道美好的瞬间全因自我浪漫的联想,我知道瞬间的东西总会在永恒的炼狱中受尽折磨,我知道越美好的东西越是会折磨人,但那一刹那我真的好喜欢。小娥姐曾跟我说,其实我们能记住的都是瞬间与片刻。就像她记得她曾与挚友坐在校园的台阶上吃着烤冷面,那一刻风吹过来,她一下子就感受到人生的荒凉与孤独。没有为什么。然后她给挚友放了首《夜空中最亮的星》,他泪流满面。

  那个当年早上六点多给我发语音在北京地铁上崩溃大哭的朋友,她现在还在北京,用几年青春换了满身伤病。她的父亲之前因为喝酒把自己喝进了医院,再加上之前欠下的好几万的债,这优渥的家境很难不让作为独生女的她像谷爱凌一样感动。她还在北京坚持着,因为她的人生充满了美好的选择,而她又是个积极阳光、热爱挑战自我的人,高物价、高房价让她时时感受到幸福,所以她要留在北京,用澎湃的激情去拥抱这美丽的新世界。

  而我今年25岁了,衰老正疾驰向我,要我趁早归顺了它。我时常还会做梦梦到高考,一醒来想起我的同学们都纷纷结婚了,难免感受着人生恍惚——如果是高中的我,这时会用“时光荏苒,岁月氤氲”来形容这种感觉——他们看不起我,因为我不是那个成功到足以借钱给他们的同学,我没有牛皮可吹,所以我不配得到他们的联系,只能从别人那里听到他们的消息。本就跟他们感情不好,现在想想他们庸俗的嘴脸,更是厌恶到想吐。但是至少,十年前我们在教室里,还是可以聊两句八卦,比比分数,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笑到肚子疼。

  是我太幼稚,还不能接受时间的酷刑。

  但我还是希望自己80岁的时候还能听John·Lennon,晃两下脖子,而不是在公园里下象棋,或者在广场舞队伍里勾搭老太婆。当然,前提是我能活那么久。我总笃定自己是个活不长的人。

  我这样的人,不能理解的事太多了。

  不过唯一庆幸的是,现在过年都禁止放烟花了。我不喜欢烟花,只觉得它特别吵,还污染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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