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受生活的,只有自己的肩膀
今年刚做了一个不算小的手术,没通知任何人,自己签的字,进手术室前麻醉医生问我“家属呢?”我说没有。她顿时变了脸,表示不敢给我全麻,后来主刀大夫考虑到我正值壮年且又签了麻醉同意书,训了我几句后终于还是把手术做了,所幸一切顺利没出任何问题。
手术完成后护士们把我推回病房,嘱咐同室的病友监督我别睡着了。为了让我保持清醒,同时也为了排遣自己的寂寞,这位来自廊坊的七十多岁的大爷就开始与我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我跟他共处一室两个白天一个黑夜,没见过任何人来探视过他。大概因为同病相怜,他也没过多探问我的事。
第二天下午,止疼泵停止工作后,我跟大夫说必须回家一趟。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家里有一条狗,必须回去照顾它一下。当时我气色良好,行走正常,完全是无大碍的样子。在这个越来越注重个人隐私的时代,大夫没多问我什么,只是看了看我的伤口情况就同意我回去了。
到家后,体内残存的麻药渐渐耗尽,疼痛和不适全面袭来。但我只能强忍着给狗喂食,给自己熬药坐浴,躺在床上不能轻易翻身,靠止疼药煎熬着。要不是早几个小时离开医院,可能真地就没体力也没有决心回来了。
第二天早上,狗狗趴在床头上要吃的,我挣扎着坐起来时忽然想起了已经去世的老爸。那年,老爸查出直肠癌,本来得这种癌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可惜他心脏状况太差,全北京没有一家医院同意手术,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大概比得癌症本身还大。老爸算是命硬之人,大夫只预言了几个月的寿命,他却生生地坚持了五年。有一次,心脏病医院的大夫打电话回访病人的情况,遭到老爷子一顿痛斥:你说我状况多差多差,手术都不给做,可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大夫非常尴尬,只说什么目前的医学水平很难解释他这种情况,又叫他继续按照熟悉的方式保养治疗,之后就挂了电话再也不联系了。
时间一晃到了16年,我要出国待一阵子,正赶上老爷子决定去医院“调理调理”。久病成医的他有自己的一套想法,我也不好过多干涉,而且他当时精神气色良好,谁也不会往坏处想。临行前我去医院探视他,一进病房门,看到他一个人背对着门坐在靠窗的病床上,头垂得很低,低到我几乎只能看到他的后背。孤独、沉重的气氛混着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那一刻我意识到,子女的探视其实是没有多大用的,因为即使你做了所有能做的事,肉体的痛苦和精神的绝望,仍然只有他自己能承受。这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生病之初他尚愿意与人倾诉,后来却变得越来越沉默了。大概他也终于参悟出来,再多的亲朋好友都是枉然,这些人尽了本分后就各自忙碌去了,只剩下他自己。流过他身旁的属于他的那段时光,别人无法代为消磨。
站在他身后的那几秒内我想了这么多,却唯独没能料到,当日一别即是永别,那个背影就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个背影。
回过头来说我自己。经过近一周多的疼痛期后,我终于又活了过来。想起自己一步三挪地给自己做饭,熬药,照顾陪伴了我近十六年的老狗,心里百感交集。大概是老爸的背影深深地刺痛了我,既然人最终还是得靠自己,那不妨早一天接受这个现实。而且,人在真正践行了自己的认知后,精神上会有一种非常清爽干净的感觉,我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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