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昀,字晓岚,有“纪大烟袋”之名,据《庸闲斋笔记》载:“河间纪文达师酷嗜淡巴菰,顷刻不能离,其烟房最大,人呼为‘纪大烟袋’。”然则何谓淡巴菰?据王士禛《香祖笔记》卷七载:“吕宋国所产烟草,本名淡巴菰,又名金丝薰。”吕宋国,乃吕宋岛一带的菲律宾古国,淡巴菰,即烟草——烟草之洋名为Tobacco,乃“淡巴菰”之音译也。

如果以“是人都要吃饭”作为判断标准,那这位整日吞云吐雾的大烟袋就不是人,因为他从来不吃米饭。他似乎对自己“不吃饭”也比较疑惑,《虫鸣漫录》载:“纪文达公自言乃野怪转身,以肉为饭,无粒米入口。”再如《清朝野史大观》有载:“公(纪昀)平生不食谷面或偶尔食之,米则未曾上口也。饮时只猪肉十盘,熬茶一壶耳。”《啸亭杂录》亦载:“公今年已八十,犹好色不衰,日食肉数十斤,终日不啖一谷,真奇人也。”清人的笔记小说信札向来夸张,每天吃几十斤肉未免太过,不过一辈子不吃米饭,只偶尔吃点谷麦,这倒是有可能的,甘宁青蒙等地便应该有这样的人吧。
前几期说到刘义庆在《世说新语》里,隆重推出了对句雏形的“日下荀鸣鹤;云间陆士龙”的典故,其中这位陆士龙,也就是大名鼎鼎的陆云,他有个怪癖:爱笑,且一发不可收,后人便把这个怪癖称为“陆士龙癖”,纪昀恰好便有这个毛病,上期说到他打趣自己的两个门生“片云头上黑;孤月浪中翻”,即为怪癖发作。话说某次纪昀主持某科会试,试后新科状元刘玉树前来府上拜谒恩师,寒暄过后,纪昀便问对方住在哪里,状元郎毕恭毕敬地回答:“现住芙蓉庵。”纪昀一听,便即仰天大笑,乐不可支。良久不止之下,只好退入内室,不能出来待客。刘玉树在客厅又惊又惧,患得患失,不知老师何故发笑。过了一阵子,有老仆出来送客,状元郎只好惴惴而归。过得几日,二人再度相见,刘诚惶诚恐询问其故。纪昀忍住笑道:那日你说住在芙蓉庵,我便想起《金瓶梅》第二十七回,“李瓶儿私语翡翠轩;潘金莲醉闹葡萄架”,此联只平平而已,我凑得一联,你看看如何——当下便拖长了嗓音,吟出一联:

潘金莲大闹葡萄架;
刘玉树小住芙蓉庵。

状元郎直到此刻才长长松了口气,一品此联,“金莲”与“玉树”“葡萄架”与“芙蓉庵”之对,实是妙手天成,再一看纪大烟袋,笑容可掬,满面得色,喜气洋洋之态,便如中了状元一般。其人才思之敏捷,可见一斑。
话说乾隆某年,工部失火被毁,高宗便命朝鲜人金简聚集工匠修复,有好事者便以此出句,云:水部火灾,金司空大兴土木。此句妙在就事论事,且含括五行名词,难度极大,故几日来皆无人能对出。某日席间,一同乡论及此事,该同乡时任内阁中书舍人之职。纪昀听罢,看着这位同乡微笑道:这个倒也不难,只怕是要委屈阁下才行的了。此言一出,满堂起哄,那中书也是大奇,连道无妨无妨,请老兄对出。纪昀微微一笑,吟出此联:

水部火灾,金司空大兴土木;
北人南相,中书君什么东西。

一联吟毕满堂彩。下联之北人,即纪昀的那位同乡,亦河间府献县人;南相,此间之“相”,非言“相貌”之相,而是指“宰相”之相。因隋唐以中书令、侍中、尚书令共议国政,俱为宰相,后因以中书称宰相;而明清两代废中书省,于内阁中书科设中书舍人,掌撰拟、缮写之事,故清代时的“中书”早非宰相,所以纪昀拿同乡开涮,问“中书君”是“什么东西”。此下联用五个方位之词对出上联的五行之词,同样就事论事,语义畅达明了,语气谑而不虐,何况有言在先,绝不至得罪那位同乡。如此才思,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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