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简单的整饰修补竟从日头高悬到暮色四合,那只乾隆年间的挂钟依旧不动声色,与他“面面相觑”。钟与人,不知谁在置气。

遥望未来,他在奋斗。

“当啷!”

他索性丢了手里的工具,一声不可捉摸的叹息飘散在夕照里。惊起故宫墙头那只归巢的麻雀。

“去寿康宫瞧瞧。”师傅道。

“哎。”他恹恹应了声。仿佛那些时光在心底映照出单调的摆声,没有了原先初心的热忱与美好。

骑着自行车,晃晃悠悠跟着师傅洗得发白的工作服后头,他心里有些懊丧,怎么就成了个“文物修补”的匠人呢?

自美院毕业,凡·高、塞尚就成了他心心念念的梦。可天不遂人愿,他想成为高贵的艺术家,却偏偏到这皇城根儿落脚,成了紫禁城里修复文物的寻常匠人。他觉得自己那高贵的艺术梦,多半要被匠人这卑微身份禁锢,像宫女手里一只永远攀不上宫墙的纸鸢。于是心里千回百转地叹息,一口气竟叹到寿康宫门口。

师傅的脚步较往日急了几分,他紧紧跟着进殿。他知道这寿康宫里陈列的,是师傅倾尽毕生修复的钟表。闭馆时分的故宫,洗去白日的喧闹,沉静得叫人心安。他一侧身,见师傅摘了眼镜,俯了身子,贴着玻璃,正深情望着一只水法钟。

“美院学生心气儿高,做个工匠不甘心吧。”师傅直起身,目光仍紧紧落在钟上,不忍游移。心思就这样袒露,他有些惊惶,只得垂首盯着师傅那双磨得发白的方口布鞋。他思忖着,师傅又是靠什么捱过这几十载的工匠岁月呢?又是怎么在繁华的时光河流中迈开奋斗的脚步的呢?

“年轻人啊,总瞧不起工匠,只是这手艺,哪有什么贵贱的?图个生计,也图个乐罢了。”

他望着师傅,又看着玻璃后头的钟,出了神。师傅与曾经陪伴冬夏的老物件沉默相对,但兴许心里盛放的仍是那修复时刻遥想到的河水湍湍、舟帆航行、翠鸟出入、钟鼓鸣鸣等美景。

他承认他瞧不上匠人,可师傅此刻一抿唇、一蹙眉、一凝神的专注,着实迷人。他头一回想着,凡·高守着那朵向日葵的时候,或许,心里充盈的乐与师傅无异。一支画笔,一支镊子,不过都是寻乐谋生的探路杖。真的,又有什么贵贱呢?

“回罢。”师傅道。

“哎。”他朗声答。

车轮一前一后,辗过铁器的丁丁铁声。他想着,就做个寻乐的匠人罢。

可是,年轻的心中,却多了些许对生活的致敬,对未来时光的奋斗的诗意,还有那从未走丢的初心的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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